沙丘下半部本周五就出来了。赶着写一下读后感。
沙丘第一部是一部神奇的小说,出版即获得星云奖和雨果奖,被誉为神作。甚至连同人文都质量高到被看作是沙丘世界的一部分。但是也有人非常不喜欢这本小说。我读到一半的时候,觉得这是我读到的最喜欢的科幻小说,绝对神作,同时也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不幸的是,等我读完的时候,我更加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跟我之前的以为自己的理解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沙丘成书的时间是科幻三巨头已经成名立万之后,同时作者Frank Herbert 没有什么(甚至只是热爱)理工科的背景,他是个高中毕业的“媒体老师”。只是读了十年科幻小说。我估计为此他的名声始终没能跻身科幻巨头们一列。但是沙丘是如此地与众不同,导演Denis Villeneuve 的少年时代的梦想就是把沙丘搬上大银幕。我觉得评价呼啸山庄的评论也可以用在沙丘跟其他科幻小说的比较上。(有人评价简爱是是一句完整的我打头的个人主义的宣言,呼啸山庄是一句“我们。。。”这句话没有说完。)沙丘开创了一个非常宏大的科幻领域,只是后劲不足,没能继续下去,或者说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人类的知识和想象在这里仍然还是在非常萌芽的状态。
先说优点。到目前为止,主流的科幻小说的科幻部分都是以第三次工业革命为主体来延展的。毕竟,科幻小说这个门类是工业革命翻天覆地地改变了农耕文化之后出现的。在那之前,我们管之前的叫做修仙文。

至少我看修仙文的时候,觉得这不就是工业革命之前的科幻文吗?顺风耳、千里眼、御剑飞行、治愈疾病、长生,假如现代社会的人带着所需的设备和医药回到李白的时代,我们也接近仙人的设定了,只要别要求3000年一开花3000年一结果这种时间跨度。甚至修仙文一般还是不敢想象潜入深海的。一般目前的科幻小说,都是走想象更大更强的机器的路子:更炫酷的飞行器和更强力的武器。Arthur Clarke 就曾信心满满地想象:50年后,到上个世纪末的时候,人类一定已经走出太阳系了。Arthur Clarke 1952年开始科幻创作,1956年移民锡兰,当时锡兰不过8年前才从英殖民地争取成为自制领,dominions of the Commonwealth. 离独立建国还早得很。也许想象50年后征服太阳系的确是有些地球人的年少轻狂了。
沙丘的作者Frank Herbert 也许恰好得益于本身的现代科学培训不足,沙丘的设定是数万年以后,因为之前的一次大战,人类集体禁用计算机,也禁止了计算机的发展。这个设定令非沙丘死忠粉的观众接受有点儿不良:这叫什么科幻。
但是,假如两千年前人们对未来的想象是修仙得道才能实现,数万年后的世界就应该是顺着工业革命的继续发展,而没有更加基础性的变化吗?
以下涉及剧透
沙丘的科幻背景是星球改造--- 把一个贫瘠的星球改善成为类地球的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小说中甚至出现了一次大哉问:“他们(拥有大规模现代武器的入侵者)难道没有想过一个被沙漠覆盖的星球上为什么氧气充足吗?”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当即膜拜:绝对是神作!沙漠星球Arrakis的土著Fremen的描写和语言词汇里大量使用了阿拉伯语变化来的词汇,(其实在Fremen的共享记忆里,Fremen是被一步步驱赶到这个Arriakis这个不毛之地的。)甚至有“坎儿井”的阿拉伯语的直接使用。(暂不计较阿拉伯人和波斯人不是同种族的。)(团圆看我在看沙丘下半部的预告片,评价说:这里看上去像敦煌。

)在书后附录一中以首代星球生态学家的口吻和视角详细描述了对于沙漠星球绿化的步骤,非常地道:首先要种的是固沙植物。在疫情期间我开始研究把家里的荒山改造成花园。看到这里的一步一步的植物列表直点头。Frank Herbert 曾经长时间在墨西哥报道/参与沙漠治理,所以他的确是有第一手的体验和知识。星球改造不仅仅是科幻里、未来里人类移民外星的必要技术,其实是非常古老又长寿的人类活动,只是在工业革命时代不能量化成为金融流通。最多海峡、运河可以做为地缘政治的筹码。古波斯帝国用坎儿井在干旱少雨的伊朗创造出著名的空中花园,以至于英文中的天堂就是从波斯语的“围墙里的花园”一词由来。无独有偶,新疆也有坎儿井,结构,建造,使用地理,维护方式和伊朗的完全一样,想必同源,两地的坎儿井都跨越千年直到今天仍在使用。荷兰人抽海造田;洛杉矶为防止山体滑坡长期进行的山体加固。
沙丘里星球改造是故事的大背景,具体内容涉及得并不多,至少没有我希望的那么多。比如生态的水循环只在最后的名词解释中简单地一句带过,我还对着这句话想半天没想明白;凝露灌溉的材料也就在对话里一句带过。也可能因为内容少,可是这一笔那一笔罗列项目多,让读者有种管中窥豹的惊艳和赞叹,虽然可能都是坑吧。
之后又把这本书从我心目中的神作神坛上拉下来的也有那么几点:(也是数代之前被赶到沙漠星球的)土著Fremen,虽然神奇地有些非常先进的黑科技,比如导水管完全不粘水(Again,就提了一句),但是无论是给予他们星球改造的梦想和路径的星球生态学家,还是带领他们反抗殖民压迫的救世主,都是外来者。Fremen 就搞一些非常原始的,类似萨满教的宗教崇拜。搞得故事好像阿拉伯的劳伦斯一样,白人英雄带领阿拉伯人反抗白人的移民压迫。甚至外来的殖民统治者,几大家族觥筹交错之间用的词汇常出现法语词根词汇,星际领航员行会则说话使用意大利语词根的词汇(威尼斯商人吗?)。当然,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时代局限,不能用现代的标准去要求古人。但是书的后半部分,大篇幅描写男主角Paul如何,尤其是吃了沙漠星球的melange,对未来的预见,这部分太唯心了。当然这也可以忍,毕竟,虽然描写非常唯心,可是人物塑造上有一种悲剧英雄的焦虑彷徨,而非爽文的不可一世,文学性还算不错。最后终于让我几乎完全失去了写读后感的胃口则是,星际航行领航员为什么也要吃melange才能领航这个问题。揭晓谜底之前我以为是怎样的黑科技。我特地为这点去看了沙丘的成书时间:1965年,行吧行吧,花之子的年代。凑合看吧。
最最后,60年代大概还不能想象基因工程到底是怎样的,Bene Gesserit 还费时耗力地人工交配育种,真辛苦啊。
可是抱怨这么多,我还是会去电影院贡献票房的,毕竟沙丘的科幻方向我非常欣赏,虽然很可能电影里只有英雄带领土著反抗压迫和权谋,这部分本来就少之又少的星球改造就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