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入得谷来,祸福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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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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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Jun » 2020-10-22 6:25

哇太好看的一篇文章了,强烈推荐一下。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9648585
内卷这个概念最早是格尔茨通过对爪哇岛的农业经济的总结里面提出来。他要解释的是为什么农耕社会长期没有大的突破。农耕经济是越来越精细化的,在每个(土地)单位上投入的人力越来越多,我们可能会想象说投入的人力越多,你的产出也会是高的,可实际上这一点的提高,因为人力多投入而增加的产出,就也只够人力本身的消费了,就是说你多了一张嘴就被这张嘴消费了,如此而已。所以就造成了一种平衡状态,多少年一直如此。...

学者黄宗智研究长江三角洲的及农业经济的发展,他把内卷的概念引到了对中国的农业经济史的分析,他的分析跟Mark Elvins“高水平陷阱”的意思,基本上是相通的。 “高水平陷阱”是说,中国在很早就在农业技术、行政管理,还有社会组织、人力动员方面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但它达到高水平之后一直就没有突破。农业的生活和生产方式就没有变化。Mark Elvins的解释是指在17世纪以后,中国基本上开垦了所有能开垦的土地,土地没有增长,但是人口一直在增长。人口的增长靠什么来维持?主要就是靠精耕细作,靠这种非常内卷的方式。...

清朝末年的新政要加强国家的控制,所以它要建各种各样的官僚机构,国家投入了很多钱,建立官僚机构,但是国家基层的行政能力并没有增强,对这个地方社会的服务没有增强。这是国家建设中的内卷。这导致什么后果?它有了那么多的官吏,就不得不从农民那里汲取更多的税务来养这些管理人员。但这些官吏很快就变成拿了工资为自己服务而不是为农村社会服务。最后导致了农村社会的解体和革命,因为攫取越来越多,但是没有反馈。
澎湃记者赶紧撇清说 involution 的文本概念跟现在流行的意义很不同,然而我觉得实际上非常非常相似。
你说的母职内卷,大概是两点。一个当然是投入的不断增加,无限的增加;第二个是走进死胡同的意思,走进死胡同就是说不知道哪里是终结,然后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这个究竟能够带来什么产出,但是又觉得停不下来。
这让我发现其实这种现象,且称之为社会性内卷,其实并不限于2020年中国社会。至少五年前就听过新鲜空气的访谈里女记者写自己当妈妈无限竞争攀比的环境,以及工作社交中人人都以“我很忙我太忙了我比你更忙”作为炫耀的资本。本质上中美文化还是有很多近似之处的,只不过中国人民的主流可能规模更大一些,而非主流的声音没有那么响(不等于不存在)。

项飙好像不这么觉得,认为资本主义不是内卷现象的原因(之一?),指出英国德国都没有发生类似现象,但是他描述的内卷:
传统上谈内卷是说为什么会形成一个高水平陷阱,一代重复一代,从17世纪以后没有竞争,大家都只是维持糊口的水平。
其实并非不适用于美国的资本主义。工人阶级的平均工资水平几十年未提高,而资本家的财富疯涨,完全适用于 involution 的原定义。

回到文章的话题本身,即眼下中国社会里的极度竞争性,项飙一阵见血地指出一个重要成分是思路的统一性:
“高度一体化”非常重要。我们今天讲的内卷的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条件是不分化,大家认准一个目标,为同一个唯一的目标活着。否则的话,如果你在职场不高兴,你去干点别的,开个面馆不行吗?不可以,大家一定要挤在一个道上。...

全国人民朝着一个目标去,要多赚钱,买一百多平的房子,要买车,一定要成家等等。这个线规划的非常好的,大家高度一体化,都要在这样一个市场里面争夺一样东西。
现实中当然并没有那么简单的统一性,但是中国特色是统一性思路占据绝对的话语权,在文化上的 dominant 地位是很重要的。并不是你不可以选择退出,而是选择退出的结果是社会性死亡,代价是是销声匿迹不存在,不被社会看见。

嗯,说着说着就溜达到我比较了解的心理学区域了。

内卷现象其实有点悖论的感觉。中国目前的个人职业和经济出路其实比四五十年前要丰富很多,如果实际进行计算,就算不能发财或成功,饿死或潦倒的几率大大减少了。经常被群嘲的“啃老”现象,也反应了一个事实,实在啥都不想干也干不了,啃老还是一条出路,不像几十年前,大部分父母其实没有多余的资源养活一到两个成年子女。

生存 ecosystem 其实丰富了很多,我感觉疯传的“内卷”现象并不能代表真实的2020中国社会,但是为什么这个高度一致化的现象会在丰富的环境中大量蔓延呢?原因肯定是一大堆说不完,单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有个极其常见的现象:

Image

Lori Gottlieb 写道:
"All the prisoner has to do is walk around the bars," Wendell says. "We feel completely stuck, trapped in our emotional jail cells, but there's a way out--as long as we're willing to see it."
然而这个 walk around 是极其困难的,旁边的出路看也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拒绝走,是典型的行为。能绕出来是难度很高的行为,而且一般需要外界力量拉一把。

我觉得其实社会规律跟个人行为 pattern 也很有类似之处,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惯性。如果没有外力的拉一把。社会会在原本的模式上一直钻牛角尖钻下去,维持原本的模式,如果没有外力过来推一把。这方面并不限于中国,而是非常普遍的人性。

文中这一段简直就跟心理学直接接轨了:
所谓内卷性不仅仅是说竞争激烈不激烈的问题,而是说白竞争,明明知道最后的收获也没有什么,大家还是要竞争。不知道除了竞争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方式值得去生活。如果你退出竞争的话,你有道德压力。
阻止个体选择退出的因素,除了环境的“道德压力”之外,还有上面描述的惯性。当一个人从小到大的全部认知都是一间小牢房的时候,离开这个牢房的前景实际上是极其恐怖的,虽然我们都抱怨独木桥太狭窄,但真的来到一片旷野,任何方向都可以跑来跑去,agoraphobia 爆发起来是无法忍受的。与自由带来的恐惧相比,还是牢房比较安全,至少前后左右都是住在牢房里的亲朋好友。

如果不能首先接受和理解自由的恐怖,就无法理解人类的行为和选择。We don't want no stinking freed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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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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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tiffany » 2020-10-22 7:33

所以现在 rat race 叫内卷了? :mrgreen:

不过其实我觉得现在,在中国,小孩儿们的选择比我们那会儿要多。不过总之这个问题拿出来讨论也是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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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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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Jun » 2020-10-22 7:53

tiffany wrote:
2020-10-22 7:33
所以现在 rat race 叫内卷了? :mrgreen:

不过其实我觉得现在,在中国,小孩儿们的选择比我们那会儿要多。不过总之这个问题拿出来讨论也是好事儿。
Exactly my point. 这就是 paradox 现象,现实和 perception 相当冲突不一致,说明现实不是导致 perception 的决定性因素,肯定有其它因素在制造这个 perception。周围的人都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这就是现实,当事人也觉得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然而它的确不是 ... 人的 perception 真是太不准了。就好像飞行员在空中,身体告诉你是头上脚下,然而仪表盘却告诉你是脚上头下。

内卷这个词现在红得要死,而英文原词 involution 非常 obscure 根本没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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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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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幻儿 » 2020-10-22 9:58

有意思,involution是内卷,revolution是外转?Revolution 这个词儿也挺有意思,原意就是绕一个点转圈,有公转轨迹的,并不脱离这个点。后来竟然变成了革命,那不是脱轨了?

luco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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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lucoco » 2020-10-22 10:58

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内卷这个词是在一篇耽美小白文里面, 男主的学位答辩课题是农业内卷化跟企业效益的关联, 整个小白文我都忘掉了,不知道为啥内卷这个名词我一直记着想弄明白,无他,小白文里我看不懂的专业名词太难得了。 没想到我还没找到时间去研究一下啥是内卷, 然后内卷这个词就一下子成了网红, 中文网络里处处碰到内卷这个词。
谢谢Jun 分享这篇采访,感觉2020年真是我人生中涨知识长见识最丰富的一年啊。
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他的命运。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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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Jun » 2020-10-22 11:49

lucoco wrote:
2020-10-22 10:58
谢谢Jun 分享这篇采访,感觉2020年真是我人生中涨知识长见识最丰富的一年啊。
啊啊,乌云的银边。 :monkey001:

Involution 的对应也许是 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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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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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笑嘻嘻 » 2020-10-22 13:38

听上去像是中产阶级的焦虑。中国大概有3亿人口年收入在5万美元以上。这部分中产阶级应该都是改革开放30年产生的吧?我的猜测,中产阶级的焦虑至少有部分来自于当经济增速放缓的时候,这部分人觉得子女无法继续自己成长过程中的随着社会整体经济增长同步产生的家庭财富增长。所以有人研究到底都是哪部分人口在焦虑“内卷”吗?毕竟自己的子女可以啃自己的老,但子女的子女是否能够啃子女的老吗,看上去可能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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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o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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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lucoco » 2020-10-22 13:45

Jun wrote:
2020-10-22 11:49
lucoco wrote:
2020-10-22 10:58
谢谢Jun 分享这篇采访,感觉2020年真是我人生中涨知识长见识最丰富的一年啊。
啊啊,乌云的银边。 :monkey001:

Involution 的对应也许是 evolution?
是啊是啊。乌云的银边。前段时间我左手按右手总算按住了我想学习了解灭活疫苗这个平台技术的冲动。然后就看到朋友圈处处在谈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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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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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Jun » 2020-10-22 14:59

焦虑情绪无疑是真实的,但是焦虑的原因却没那么简单明了。正好今天李松蔚的公号也在讲焦虑的父母们多么惨。

It feels kinda bizarre. Is reality worse now than the past? I don't think so. Are people feeling worse? Apparently.

洛可可同学是做 CMC 这块的吗?临床这边的人表示下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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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s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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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messer » 2020-10-22 15:46

内卷这个词被谈论了几年然后随着今年全球化的衰退彻底成了网红词...但是我今天听了一个播客说,因为中国现在疫情控制得好,本来已经转移到印度啊东南亚的一些生产链,因为那些地方停工停产,订单又回来了,很多工厂接单接到手软...也不知道有没有统计数据,听上去不是要内卷,倒是要外卷的意思...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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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Jun » 2020-10-22 16:12

可能我需要替自己辩解一下,虽然说人的 perception 和现实中的经济状态对不上,但也不是说 perception 是假的或者低劣的。People feel anxious and depressed, and it's all fucking real. 只是继续把这种感受全部归结为经济状态是没用的,无法解决问题。就好像,中西部白人觉得自己经济和社会地位低下,很悲惨,It may not be true, but the feeling is real. 但是一味接受表面的解释而急着从经济上解决感受上的焦虑和痛苦,终究是没效果的,或者 the cure is worse than the dise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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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飙说到的“退出”的选择,触动了我的某个最近常常在想的话题。人和人本来就有很大不同,尤其是能力方面。总有一些人是无法适应当时社会的游戏规则而不太能加入游戏的,就算加入也玩不好。实际上每个时代都有很多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每个人都成功。How do we treat them? 一味极端慕强的美国阳刚文化和一味恐弱的中华文化,让我感到很匮乏,匮乏同理心和同情心,匮乏坦然的接受,看到比我更 unfortunate 的人,内心的反应总觉得怎么都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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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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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zz] 澎湃: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

Post by 笑嘻嘻 » 2020-10-22 16:27

好吧,我反思了一下,我的确有种你们还焦虑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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