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中间开始看一眼的时候,就意识到 Scandal 的剧情特别戏剧特别狗血,而且编造十分随意,天马行空,人物设定前后矛盾,为了爆炸性剧情一切逻辑都可以放弃。第一第二季的剧情发展还算好些,节奏只是偏快而已,扔包袱没有后面那么快那么疯狂,比较细腻,不会觉得太晕。
这是一部难以形容的剧,简单粗暴地说,是 The West Wing 减去自以为很严肃很了不起的 pomposity,加上 paperback romance 的撒狗血闹感情纠纷,以及毫无节制地狂塞 plot twists,得到的产品。最奇异的是,虽然剧情十分狗血,细节绝不真实,但这些都是诚实的胡扯,创作者当面与观众坦白,当然这些都是瞎编,你完全可以放松心情去看,不必联系现实。实际上呢,剧中最狗血的剧情也有历史或现实的原型,并非闭门造车。关于这个真相我也是渐渐才意识到的,细想惊叹于现实的戏剧性,所以看这个剧的一大乐趣就是辨认首都外景和历史原型。
另一大乐趣是把貌似冠冕堂皇的政治活动用黄暴粗野的方式说出来。神奇的是,作者基本上对于民主党共和党,保守派自由派,左派右派这些具体争论毫无兴趣,他们,不,她们 --- Shonda Rhimes and Betsy Beers 一对死党制作人 --- 描绘的首都政界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党派之分,政策之别,都毫无意义,真正有意义的是洒狗血闹绯闻背后插刀乱搞情色关系,最要紧的是保住已有权力,抢来更多权力,以及,没有什么丑闻是无法掩盖或者粉饰的。Spin is everything.
举个例子,剧情主线是又帅又hot又理想主义的总统,女主角的宿命纠结,原来是靠了选举作弊才上台的。总统 Fitz 的原型显然是 JFK,他的团队替他作弊,而他自己当时并不知情,事后默认接受。JFK 的父亲通过幕后运作,让芝加哥政府作弊改选票,帮他赢得 Illinois,这是没有确凿证据但被普遍接受的传闻。实际上连人物的名字 Fitzgerald Grant 都是从 John Fitzgerald Kennedy 里拿来的,背景色一个出身名门的花花公子,被强势的父亲推入政坛。类似 JFK,Fitz 也是个 womanizer,这方面编剧又明显借鉴了 FDR 和 Bill Clinton,例如 Grant 总统入主白宫之前以州长身份竞选总统,过程中泡上了他的竞选参谋,女主角 Olivia Pope。
Grant 总统的选角很奇妙,Tony Goldwyn 跟 JFK 是一样的类型,比一般人帅得多,但没帅到不象政客的程度。年过五十但脱了衣服六块腹肌不逊于小伙子,气质够阳光与阳刚,但是隐隐透露软弱空洞的绣花枕头的草包感。而且 Goldwyn 也是出身名门,祖父是好莱坞 MGM 的大老板 Samuel Goldwyn,但是正因为如此,这些年在影界混得不红不黑。这个角色简直是替他量身定做的。Goldwyn 在表演中显然借鉴了不少总统照片里的形象,尤其是很多举止让人联想到 JFK 的照片,甚为眼熟,在及膝的狗血剧情中居然很有真实总统的味道。
Olivia Pope (Kerry Washington)
跟 Grant 总统搞婚外情的女主角 Olivia Pope 是 chick lit 里甚为常见的玛丽苏类型,但是跟玛丽苏不同,她第一有美貌,第二办事厉害。这不仅是说她聪明能干,而且必要时也可以心狠手辣。这个角色也是有原型的!原型是 Judy Smith,曾经在老布什总统手下做 public communication 工作,布什第二任落选后,她自己在首都开业,替政界要人搞公关,解决丑闻危机 --- 当然,我相信 Smith 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合法的,不是剧集里的 Olivia 那样经常搞非法活动,她当然矢口否认跟总统有过绯闻(谁敢惹 Barbara Bush 啊)。JFK 和 Clinton 都只是花心大萝卜,但 FDR 有过一个长期恋人 Lucy Mercer,所以这样的情节并非匪夷所思,甚至十分常见。八年前 John Edwards 闹出的私生女丑闻,孩子娘也是他的竞选班底里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政客爱吃窝边草,这太合乎逻辑了。
另一个主要人物是白宫 Chief of Staff Cyrus,他是弯男。他丈夫是个记者,经常通过内线关系爆料白宫内幕。刚看时我也觉得太假了,怎么可能。最近偶然发现 NPR 的记者兼主持人 Ari Shapiro 的丈夫是律师,前几年开始给白宫做事。并不是说 Scandal 是以 Ari Shapiro 为原型的(剧集在先),而是意识到这种家庭在首都并不罕见,一边是媒体,一边是政治。Cyrus 帮记者丈夫领养一个埃塞俄比亚孤儿,这桥段也让我笑出来,因为十年前俄国中国都停止海外领养之后,埃塞俄比亚是本地最流行的领养儿童的来源。
Chandra Levy 事件也被写进去,Washingtonienne (Jessica Cutler) 事件也被写进去,NSA 收集大众隐私数据也被写进去,首都地下妓院老板 DC Madam 也被写进去,她的顾客名单里有大量政客 --- 现实更神奇,妓院老板以神秘自杀告终。
不久前刚收工的第五季里,有一集里的对话让我大笑出来,剧中大反派 Papa Pope (Joe Morton)对他扶植的民主党总统竞选人(黑人)说,不许公开评论对方的种族歧视言论,我选中你就是因为选民差点忘了你是黑人,你别去提醒他们。当时我觉得哈哈好痛快,把平时大家都在想但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给扔出来。但是最近我才意识到是我错了,这话直接来自 Harry Reid 对于 Obama 的说法 ---
https://en.wikipedia.org/wiki/Game_ChangeReid said he believed Obama could become the country's first black president because he was "light-skinned" and had "no Negro dialect, unless he wanted to have one".
所以,虽然 Scandal 很明显是个肥皂剧,Rhimes and Beers 毫不掩饰自己写的就是肥皂剧范特西,以玩世不恭嘻皮笑脸的态度描绘美国政治,但现实其实更接近与肥皂剧 --- 今年的大选过程更加坐实这一点。反而是自以为很严肃认真正经八百的作品,如 The West Wing,把不干不净黏黏糊糊私心泛滥的美国政治写得花好月圆公正完美,那其实更加范特西。
很有趣的是,剧中让我最认同的角色是总统夫人 Mellie Grant(Bellamy Young)。虽然表面上她象爱情小说里阻碍女主角与“王子”幸福结合的巫婆类型,野心勃勃两面三刀虚伪阴险的坏女人,但我觉得作者是带着极大同情写她的。Mellie 的原型无疑少不了 Hillary Clinton,但也包含了 Laura Bush 和 Nancy Reagan 和很多不得不压抑政治野心戴上贤妻面具的政坛太太。例如 Mellie 指着老公说,我一直比你聪明,在法学院里成绩比你好,你从政的第一桶金是我从我爹那里求来的,你有今天全靠了我,你有什么资格把我扔到一边?第二季倒数第三集, Mellie 对丈夫的婚外恋忍无可忍,在电视上公开揭露总统乱搞的真相。看得我好痛快... 如果 Hillary Rodham 也能一早把 Bill Clinton 给甩了该多好 ... 当年 Monica Lewinsky 事件一出来,Hillary 就应该当场把他扫地出门,可惜她没有,还继续罩着乱搞的丈夫,继续扮她的贤妻。
Mellie Grant (Bellamy Young)
我一直很讨厌 Bill Clinton,这是我跟家属争执不休的焦点。他是 Bill Clinton 的死忠粉丝,觉得 Bill 又聪明又能干又有魅力;我说啊呸,他那油腔滑调的魅力好讨厌。他觉得 Hillary 能有今天很大一部分靠了 Bill 建立的人脉和关系网,我反驳说 Bill 给 Hillary 带来的麻烦与尴尬与敌人那么多,早就抵消了这些好处。甚至在2008年竞选的时候,仍流传着谣言 Bill Clinton 在一旁有个长期女友,但家属说据他所知 Clinton 夫妻俩在纽约相处的时间很多,关系很好。我说,Bill 一定是拿住她的什么黑材料了,所以她才离不开他。家属反驳,说不定是 Hillary 拿住了他的黑材料,让他没法脱身呢?我狂笑,Bill 的黑材料不要太多哦,两只手都拿不住。不管怎样,这两个聪明人一直呆在一起,或许只有他们才能了解彼此,而外人都不行。
从第二季开始,创作者们加了一个男二号,令主线变成三角关系。Jake Ballard 是 evil Papa Pope 一手培养出来的军人,背景十分复杂,额,狗血。Olivia 与两个男人的关系都很 twisted, but twisted in different ways. 说起来,这个剧集的一大特点是把每个人物都写的脏兮兮的充满私心和恶意,但又怀着同情写每个人,谁也当不上白莲花,谁都拿得出苦情戏,看到现在只有 Pope 爸爸是个邪恶残忍的大坏蛋,或许这跟 Shonda Rhimes 自己的 daddy problems 有某种关联。
Jake Ballard (Scott Foley)
Scandal 剧里虽然有最高的政治斗争,最疯狂的狗血转折,但在故事的中心是一种奇怪的,强烈的,难以形容的恋爱关系。剧情里的霸道总统(终极总裁)深爱一个娶不到的女人,这个设定很符合浪漫小说的套路。但是,这段情史的具体内容可就太颠覆 romance novels 的套路了。一般的套路是霸道男总裁对于玛丽苏女主角管头管脚一手包办,而 Scandal 将之颠倒过来,女主角才是操纵男老板的幕后黑手,她神通广大,手段神奇,能让政客的仕途起死回生。但男主角也不是儿子类型的软蛋孬种,总统毕竟有很大权力,而想当总统的人毕竟有很大野心。于是两人在爱恨情仇中缠斗不停 ...
当然,一切的肥皂情节都会沦为笑柄,如果演员无法贯彻编剧的计划。这就是卡司选角的神奇之处了。Kerry Washington 和 Tony Goldwyn 之间的化学作用,一摸一手黑,抠都抠不掉,哇真的好厉害,他俩的对手戏总是火花爆裂噼里啪啦。
Shonda Rhimes 做的很多决策都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空前绝后。一个让我感到十分迷乱的地方是她对于种族的描写,跟所有一切其他的美国文艺作品都完全不一样,既不是 liberal 白人作者的路线,也不是 liberal 黑人作者的路线,完全是闻所未闻的套路,虽然她很少打出种族牌,但每次一打出来都让我惊慌地骇笑这样都可以?想象一下,在剧情里基本上从来不讨论 racial issues,人物们熙熙攘攘杀人放火背后插刀操纵民意还来不及,让观众陷入一种“或许这是没有种族冲突的平行美国”的幻觉,然后她冷不丁扔出一句话颠覆这种环境,例如第二季中 Olivia Pope 对总统说,我们断了关系吧,我不想做你的 Sally Hemmings,把我吓一跳。这还没完,总统愤怒地反驳说,你跟我胡扯是没用的,你心里很清楚我不是 Jefferson 你也不是 Hemmings,是你占有我的心让我无法自拔脱身,你还好意思说。然后两人热烈拥吻。看得我哭笑不得,拿着美国群众最深最痛的集体伤疤来做浪漫肥皂剧,不,变态爱情肥皂剧里男女主角的调情桥段,Shonda Rhimes 真是无所不为呢。换了任何一个别人都会被黑白两边的群众骂得狗血淋头,但神奇的是,她打着爱情肥皂剧的旗号就能低空飞行躲过舆论的雷达。
第二季里还有一段令人绝倒的戏,为了帮情人竞选连任总统,同时又甩掉原配跟自己结婚,Olivia Pope 炮制出一套极其毒辣的计划,把他俩的关系以“种族关系新里程”的调子向公众推出,因为总统是温和派共和党,以此帮共和党赢得左派和黑人选票,补贴因离婚而失去的保守派选民 ... 简直把人看呆了 ... 因为女主角 Olivia Pope,不,Shonda Rhimes 自己,拿种族歧视问题搓圆捏扁,纯粹替一己私欲服务,要么就是玩世不恭到极点,要么就是不在乎到极点,可以说毫无禁忌,彻底不把自己当成弱势群体了。I don't know if I like it but I find this cavalier attitude fascinating.